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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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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

時辰方到午後, 城東的翰林院門前熱鬧起來。

衙署們陸續散職,眾人大都三五成群,有說有笑地步出大門。

而謝安朔孑然一身,面無表情, 不免被人群襯得離群索居, 格外點眼。

他頭戴烏紗, 套著上衙的群青圓領袍,胸前一方七品編修的鸂鶒補, 腰橫革帶,綴一方飾著絳子的牙牌, 端的是長身玉立, 文質彬彬,舉手投足之間都透著儒雅的書卷氣。

四下的衙署見狀, 不乏有意湊上前同謝編修搭訕的:“今日下職尚早,謝編修何不同我們一道兒去喝兩盅?”

“翰林院後頭新開了一家館子,好酒好菜擱在館子裏頭浪著, 豈不可惜?”

畢竟在翰林院裏,謝安朔這般家世清貴才貌出眾的探花郎, 丟在哪個人堆裏頭都是香餑餑。

幾個人連推帶就, 作勢便要去扯謝安朔的衣袖:“走走走,今天有人做東, 謝編修可得給我們賞個臉才好。”

謝安朔勾勾唇角,隨即不動聲色地側身, 幹脆又利落地避開旁人沖著他伸過來的手:“不巧,謝某今日已經有約了。”

“改日, 我定專程為大家敬幾杯陳釀的金盆露賠罪。”

言罷,他便微微點頭示意, 隨即快走兩步飄然而去,絲毫不再留給旁人開口的機會。

謝安朔言說自己有約在先,倒不是搪塞撒謊。

他在翰林院門前的大街上拐個彎,隨即上馬車直奔薈賢樓而去。

而與此同時,陸懷熠已經在薈賢樓的雅間中候著了。

陸懷熠百無聊賴地撥弄著自己的兩顆骰子,一會支著下巴發楞,一會又站在窗前輕磕窗柩,仿佛在這雅間裏頭怎麽也找不出一個舒服的位置來。

未幾,謝安朔終於姍姍來遲。

“看完記得燒幹凈,別怪我沒提醒你。”謝安朔將懷中的嚴嚴實實封上三層的案牘丟在陸懷熠面前,方瞧著陸懷熠揶揄起來,“怎麽?你自去過一遭香海之後,是牌也不推了,馬也不跑了,成日圍著案牘,我當你是轉了性子。”

“如今東西都給你找來了,你還在這坐立難安給誰瞧?”

陸懷熠沒好氣地白他一眼,將案牘塞進袖口:“你去餓上幾天,興許還不如我沈穩。”

不找芫娘的日子他快受夠了。

“想吃的吃不到,送到眼前的沒一個能下口。”

謝安朔拿起酒樓裏凈手的帕子,摩挲著指尖輕聲問:“是什麽山珍海味?能讓挑嘴的陸小公爺這般念念不忘?”

“牛肉面。”陸懷熠輕嘆一聲。唉,天知道。

他是真想吃芫娘做的牛肉面,這幾天都快想瘋了。

謝安朔眸光一頓,恍惚聽錯似的,滿臉質疑地望向陸懷熠:“牛肉面?你是在同我說笑麽?”

“你不懂。”陸懷熠一臉“夏蟲不可語冰”的表情。

其他人的牛肉面,哪裏能同芫娘做的比呢?

芫娘做面條一向格外拿手,更要緊的是那牛肉面湯頭,必要要加牛肉牛骨和肥雞用香料灩灩得燉上一鍋,將肉油和浮沫統統瓢走,留下清亮的原湯才好。

黃亮的面條如同一窩絲似的盛在碗裏,精細又勁道,牛肉定要切薄,加上蘿蔔片,用芫荽和蒜苗調味,最後澆上熱騰騰的肉湯,才算大功告成。

一口下去,肉已然被湯燙軟了,實在是湯鮮肉美,沒有半點腥味,只有肉汁的醇香,仿佛令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得到了撫慰。

謝安朔唇角微抽:“既然如此喜愛,你去吃不就是了?有必要在此處忍饑挨餓沒事找事?”

話說到這裏,便一下切中了陸懷熠的點。

陸懷熠煞有介事地扁扁嘴,言語也遲疑了片刻:“我是想來著,只是先前同那做面的小娘子發生了點事……”

“我再找她的話……反正怎麽都很奇怪。”

謝安朔替自己斟一杯茶,不緊不慢地呷一口:“怎麽?難不成是陸小公爺惹上了風流債?新鮮了,那可是順天城裏的大熱鬧。”

陸懷熠嗤笑一聲:“你省省吧。”

“我們家老頭兒什麽模樣,你能不知道?我若出去倚翠偎紅,老頭兒能把我腿打折。風月之事,我英國公府一向慎重。”

“我就是……那天不慎同她……過於親密了些……”

“哦?那小公爺究竟是故意的,還是不小心的?”謝安朔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問道。

“那自然是不小心。”陸懷熠蹙起眉頭,“你什麽意思?存心拿我當調戲人的禽獸?”

謝安朔嗤笑一聲,施施然瞥向陸懷熠:“既是無心之失,你又有何好憂慮?專程去賠禮道歉,將禮數做足不就是了?”

陸懷熠捏住手裏頭的骰子,一時啞然。

雖說那天晚上的確是不慎親到了芫娘的額頭,不過他想起她來,心裏除過歉意,好像還隱隱有些興奮。

他好像勾起了某些念頭,自此便沒法再說服自己那天晚上就是無心之失。何況那天夜裏實在匆忙,等芫娘回過味來,還不定得怎麽看他。

“她若是嘴上說著無妨,心下仍舊生了芥蒂又怎麽辦?”

謝安朔的茶杯頓在半空:“那你該去打量清楚人家姑娘的心思,在這問我幹什麽?我又不會算命。”

陸懷熠眉頭一皺。

說的在理。

他一把抓起自己的大帽:“這茶記過我的賬了,你慢慢喝。下次再請你吃飯,爺爺我先走一步。”

謝安朔嗤笑一聲,捏著茶杯的手緊了緊,腹誹著陸懷熠忘恩負義,卻也只能仰頭將杯底的茶一飲而盡,叫來謝府的下人套車回府。

他忿忿坐上車,直拿起白日在翰林院裏修的草擬翻了半天,心情才算是稍稍平覆下來。

城中到處都是人,馬車走走停停,在城中行了一陣功夫,車帷才忽然被掀開一條縫: “公子,那先前跟著咱們的尾巴今日又來了。”

“奴兒上次分明已經找人警告過他一次,是應著公子的吩咐才未曾傷他性命,這才幾日工夫,竟又敢來,真是不知好歹。”

“何況上回小姐在南城差些被人驅馬撞到,恐怕就是這夥人好的好事。”

謝安朔微滯:“什麽時候?”

“就是前幾日盼星說的。”

“若是公子今日拿東西給陸小公爺的事情被他瞧見,恐怕麻煩就大了……”

謝安朔垂著眼眸,合上了手裏的草擬紙票:“這還用恐怕麽?跟咱們跟得這麽緊,是生怕從咱們身上找不出錯縫來。”

車外的聲音便又問:“公子,那這回咱們怎麽辦?不能再讓他溜了。”

謝安朔長長舒開一口氣,側眸望向車外:“也罷,先前吩咐你叫去西山的人,可曾去過?”

“公子放心,十日之前便按您吩咐去過了,一切都已妥當。”

謝安朔略作思忖:“既已準備妥當,那就走,咱們去城西一趟。”

車外的聲音立時畢恭畢敬地應了一聲道:“是,奴兒明白。”

“走,咱們去西山。”

車夫聞言,隨即揚了鞭子。

馬車調轉方向一路疾馳,直奔城西。

而他們後面的尾巴,果然也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。

馬車直行到西郊的山上才緩緩停下,跟蹤謝安朔的人見狀也連忙勒馬,儼然打算要找個藏身之處。

誰知還不等他打量清楚,便覺得腳下一軟,緊跟著陷進一個巨大的深坑之中。

這深坑恰好比尋常人高出一個頭,跌進去手腳無處攀爬,若不借外力,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獨自爬出來。

更何況這西山地處荒郊野外,就算是扯著嗓子大喊,也難叫個活人過來施救。

謝安朔聞得動靜,終於撩起衣擺走下馬車。

他步履輕慢地走到樹下,安坐在下人們擺放好的腳凳上,方冷聲望著坑裏那“甕中之鱉”,緩緩挑眉道:“如何?可還想繼續跟麽?”

陷進深坑的人一楞:“你居然發現了?”

坑外的謝家小廝低頭瞧了瞧:“到底是誰派你來的?叫你盯著我們家公子幹什麽?老實交代。”

坑裏頭的那人狠狠剜謝安朔一眼,閉口不言。

謝安朔眼角堆起幾分弧度,笑聲隨之而來:“有人派你來盯著我,想借機找錯縫置謝家的罪,你以為我不清楚?”

坑裏的那人聞言,登時眸子一縮,眼中立時染上難以掩飾的詫異。

“你怎麽會知道?”

謝安朔緩緩垂下眸子:“你的問題太多了,你只要知道,你做這種事,我會很難辦。”

“不妨告訴你,那兆奉陳案我查了,而且我查的遠比你們知道的要多得多。”

“今日既然逮了你,你說出後頭的靠山還自罷了,若是不肯說,那你也瞧見了,這坑是已經挖好的。”

“你們想讓我交待?做夢。”

謝家小廝冷笑一聲:“上次警告過你了,我們家公子是脾氣好,可不是仁懦,你今日要是不肯說,那可有得罪讓你受。”

落坑之人忿忿瞧了片刻,眼見自己是逃不了了,索性心一橫,狠狠一頭往坑裏的石頭上撞過去。

謝家的小廝想去攔,誰知還是遲了一步。

坑裏頭的那人,轉瞬就已經咽氣了。

“公子,這……”小廝頓時茫然地望向謝安朔。

謝安朔垂了垂眼簾,面上沒有任何情緒。

他思忖片刻,方緩聲道:“埋了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謝安朔側過眸輕嘆一口氣,不再瞧眼前那坑了,只兀自轉身望向漫山被風吹拂的蒿草。

今日又耽誤了回府的時辰,若是撞見父親,免不得還要找個由頭解釋。

片刻之後,謝安朔身後埋人的動靜消停下來了。

謝安朔慢條斯理地理一理衣袖上的褶子,這才撩起眼簾望向小廝:“我記得桂馥齋是在城西?”

“等下去買一盒他家最有名的酥油鮑螺,帶回府給小姐用吧。”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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